戾气之“戾”

时间：2019-09-03 10:32:17 来源：《敦煌研究》编辑部 作者：盛朝晖 点击：

日前与友人聊天，提到了“戾气”一词，突然意识到最近频繁谈到该词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解释为“暴戾的习气；邪恶的情绪”。从字形上看，“戾”与暴虐、邪恶等意义联系不上。其原意究竟是什么，暴虐、邪恶、怒、罪过、乖张等意义是怎么引申而来，“戾气”一词又为什么会如此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呢？

《说文解字》：“戾：曲也。从犬出戶下。戾者，身曲戾也。郎計切。”

大意是说，戾的意思就是弯曲。字形是“犬从门下进出”的会意。

读到这里，似乎还是不太明白。“犬从门下进出”自可大摇大摆，哪有弯曲一说？其实，这是我们离这个生活环境久远陌生所致。对此，徐锴《说文解字系传》曰：“犬善出卑户也。”就是说，狗很善于进出于很低矮的门。一个“卑”字，似乎又助益于理解。而古文字学大家、湖湘人氏张舜徽先生结合生活实践和湖湘风俗（其实也不仅限于湖湘地区）予以解释，读来使人豁然开朗：

　卑户，谓仅容犬身以通出入之小窦（洞）也。湖湘旧俗，凡造室，必于大门之旁穿壁为窦，以备门闭而犬得由是而出入焉。形似户而实非户也。犬出入其间，必曲身，因谓之戾 。

　如果还不太理解，可以再强调一点：为安全计，防止身材矮小的贼人或其他大型猛兽出入，狗洞越小越好。其大小一般仅供狗曲身、甚至爬行而过。所以，狗进出时，其身体、主要是腿部必弯曲。“戾”的古字形，狗腿呈弯曲状，极其写实生动；而其现代字形，此景则荡然无存。

　大门之旁下留一小洞的情况应该只适合比较温暖的中原和南方地区，而广大的北方地区当有別于此。冬季寒冷，针孔斗风，极不利于保暖人居。更为普遍的情形应该是：人居房屋之旁或之外更筑一小室，以供狗及其他家禽栖息，名之为狗窝鸡舍。开设门窗与否，当视其大小高低而定。不设门之极低小者，则其顶多用一活动木板等遮盖，以方便打扫清理。无论有无门，小洞一定会有一个。

我们可以设想一种场景：夜深人静，狗安卧室内。突有人至或其他动静，狗必曲身穿洞、迅捷而出，一阵狂吠怒咬。“戾”之暴虐、怒、邪恶等义项当由此引申而来。类之于人：压抑委曲，遇事则情绪易暴发，有点类似于物理上的变形与反弹。当然，狗此刻的狂怒主要是天性使然，与此前的委曲并没有多少逻辑上的因果关系，只是前后表象的接续而已。而人的委曲与暴发则略有不同：前后两者之间还存一定的逻辑关系。“戾”的其他意义，如“劲疾”“乖张”“罪过”等，应该也是由“弯曲”“委曲”进一步引申而来。

“戾”还有一个我们较早接触和熟悉的义项：到、至。“鸢飞戾天者”句，出自于我们中学时所学过的一篇课文《与朱元思书》。到、至也是引申义：“犬出戶下”，必有所至、所到。这个义项与本文联系不大，正如本文不准备讨论“戾”的“吹干”“建立”“法”等义项一样，记此仅感叹于自己的老去：几十年前学的东西竟记得如此清楚。当然，更可能是因为当时没有理解，因而一直耿耿于怀，自然而然地铭记于心。

　顺便提一下戾的部首问题。《说文解字》列犬部，《现代汉语词典》《汉语大字典》《中文大辞典》《汉语大词典》皆系于户部。《现汉》在没有释出其原意的情况下列入户部，尚可理解；后三种大部头，释出了“弯曲”原意，尤其《汉语大词典》，颇致力于字之音形义的追根溯源，仍不明就里地系之于户部，实在令人费解。很显然，戾字的弯曲义，主要来自于犬，户只是一个外部因素而已。

关于文章开始所提到的“戾气”为什么会频繁地出现的问题，笔者暂时不作解答。一者思考还不太成熟，二者天已午，饥肠响如鼓，不能让肠胃太“戾”着。所以，想请各位宽贷一下，容在下稍事休息、小进几口吧。

2019/8/29饥肠响如鼓之午时